“……好，我會離滄州遠遠的，永遠都不回來。”

這樣他高興了嗎？穆晴明表情肅然大步離去，本來心中只有壓抑不住的火，有本事你找我回來……

又怎麽會找呢？

難不遠處站著的那個抱貓的姑娘，不就是他新娶的美嬌娘麽？

她以前為什麽覺得自己在荀楚心中是最特別的呢？這種特別不過是自以為是，就算當真存在也會有被取代的時候。

穆晴明穿過大門走出了楚王府。

兩年後的別離還是一樣讓她狼狽不堪，被趕出門的她身上一件行李都沒有，就跟她心一樣空空如也。

不該這樣來找方玨的吧？

走到吉祥客棧門口的穆晴明遲疑著要不要進去。

方玨正好從裏邊走出來，身後還跟著兩名弟子，他見到她先是一楞：“你……”

又上下看了她一眼，便沈著臉對身後的兩名弟子說：“你們先去。”

“是，師兄。”

等人走後，方玨就擰著眉頭看著穆晴明，回個楚王府怎麽還濕答答的出現在這裏？

穆晴明被看得很不自在，哈的一笑：“想來想去，我還是覺得沒有我在你辦不了案，所以就回來了。”

方玨腮幫子緊了緊，卻什麽也沒問，粗聲說道：“要辦案的話就別來回跑了，省得我想找還找不到人，房間還是原來那間！”

穆晴明又對他笑，她確定以前只跟方玨一起辦過一個案子，相處時間也沒十天，但兩年後居然被他關照最多。

“謝謝方師兄，那我先上樓。”

穆晴明進了房間，才察覺自己身上全濕透了，轉頭看向窗外，才發現灰暗的天空一直飄著毛毛細雨，剛才只顧著逃離，走了那麽久竟然一點沒察覺。

她居然用了逃離兩個字。

穆晴明呆立在窗前不知多久，直到門外傳來敲門聲。

她去開門。

店小二拿著一套衣服站在門口對她恭敬說道：“姑娘，這是玨師兄讓小的給您送來的衣裳。”

“……謝謝。”

“姑娘不必客氣，玨師兄說換好衣服就下樓用晚飯。”

衣服是一套嶄新的藍色男裝，平日常見婆羅門的男弟子穿，大概是方玨找了身形比較小的男弟子衣裳，她穿上倒也算是比較合身。

將潮濕的頭發解下擦幹再綰成一個發髻，便下樓再去找方玨。

方玨面前已經放了熱湯與飯菜，他雙手環胸坐在飯桌前，見她下樓只瞥了一眼然後下巴指桌上的飯菜：“吃飯。”

她現在有心情吃飯才怪，但依然坐下動了筷子，沒了誰還能不用吃飯了不成？

“你吃了嗎？”她問方玨。

吃過了，但方玨卻拿起筷子夾菜有一口沒一口地跟她吃著，看得出來他十分不爽只是沒忍著沒數落她。

等穆晴明吃完他才說：“仵作已經開始驗許氏的屍體，你要跟我過去嗎？”

“好。”

兩人一起前往法道場的屍檢現場。

剛進門就聞到了一股惡臭，守在門外的侍衛一個個面色發青，實在熏得不行。

穆晴明與方玨相互看了一眼，大步掀開簾子走進去。

腐臭的血腥氣沖天。

見過各種屍體形態的州府仵作大人，今年已經四十歲的魏三，在剖檢的時候突然發出一聲低呼，呃。

方玨大步上前：“發現了什麽？”

魏三怔忪片刻才道：“玨少主，許氏的屍體非同尋常，非同尋常。”

穆晴明湊近看了一下，頓時也驚訝不已。

魏三繼續說：“這屍體從表面上看，死亡時間不會超過十天。”

確實，從發現許氏死亡到今天也不過八天。

“但從內在器官腐爛的程度來看，這人至少死了有一個月以上，但是……”魏三用長夾剝開一團腐肉，露出的一塊紅色血肉中，有個小小的紫色紅頭顱，“這個胎兒至今還是活的。”

所以，這個嬰兒是個鬼嬰？

正說著，已經開膛破肚的許氏突然動了。

但與此同時，在許氏上空支開的八卦毯罩下一道法陣，那是婆羅弟子事先設置好的天羅法陣。

許氏口中發出慘烈的叫聲之後，腐敗的肉身像被燙傷似的冒出黑煙，做起的身體扭曲著又倒了回去。

而那小小的紫色胎兒也像個小動物似的扭動了幾下，慢慢枯萎。

魏三爺見過的屍體無數，但這樣屍變的還是頭一遭，看來滄州這是要變天了。

方玨用魏三的長夾將那個胎兒夾出來，撥開那如同枯萎花朵的小身體，揀出來竟然是一塊小小的骨頭。

穆晴明道：“這不是胎兒？”

“鬼胎。”方玨解釋，“這是人與鬼結合後懷上的胎兒。”

這個就有點在穆晴明能理解的範圍內了：“鬼跟人能生孩子？”

“並非人類那種孕育，而是把死者身上的某個器件種入活人體內，讓活人像孕育新生命一樣將鬼胎生下來，生下來的孩子就會成為那個死者新的肉身。”

一旁的婆羅門弟子肖常德詢問：“所以那些女子上吊自殺是跟許氏腹中的鬼胎有關啊？”

許氏大約一個多月前就已經死亡，但依靠腹中孕育的鬼胎行走自如，並且謊稱自己來落雁城尋夫，其實是為了引這些女子上吊自殺。

為了制造自己的死亡時間，許氏特意去餛飩攤跟人閑聊，謊稱已經找到丈夫。以至於後來衙門滿城搜索，也找不到她所說的丈夫與生下的孩子。

肖常德還不解的是：“既然她要犯案，為什麽要選擇自投羅網的方式混入這些女屍當中？”

穆晴明道：“為了拖延時間與分散我們的註意力。”

肖常德:“這個……有必要嗎？”

穆晴明點頭：“這些死者都是在相思樹上自盡，為了防止我們把註意力放在相思樹，所以她就作為一個例外吊死在榕樹上，打破相思樹這個特性。”

“但往後的死者依舊會死在相思樹上，她的死亡就會被我們排除在這個系列之外，所以她就安排了一個丈夫與孩子，這樣就算我們想把她排除在外，也必須先查那位丈夫與孩子的存在，因為找不到所以會耗費更多的時間。”

肖常德又問：“她為何需要拖延時間？”

這個，穆晴明想了一會兒。

一旁的方玨道：“會不會是她計劃好了吸食活人魂魄的時段？”

“與其說計劃好，不如說她是順應時段必須進行的吸食行動？”穆晴明說著心中跳出一個答案所以看向了方玨。

兩人相視片刻，同時說出：“相思樹的花期？”

方玨捏了捏下巴：“那她又是如何利用相思樹來迷惑那些女子？”

穆晴明被相思樹的夢魘纏過，也曾沈浸在關於荀楚的夢境中不可自拔，那些女孩估計也是為情所困或為情所迷，才被設下了夢魘。

“我問過黎溪，煙雨愛慕一名來落雁城走商的同鄉，元宵節曾偷偷去了城外的姻緣池許過願。”

魏三爺這地道的滄州人聞言便說：

“姻緣池是落雁城的一個傳說，說能把願望丟入姻緣洞的人來年就能喜結良緣。很多姑娘有了心上人又不好意思去廟裏求，便用發絲綁在銅錢上許願，然後丟入許願池。”

方玨立刻道：“常德子淩，我們去許願池。”

天依舊下著細雨。

穆晴明與方玨等人戴上鬥笠穿上蓑衣，快馬趕到許願池時，天已經黑了。

他們點了數把沾了桐油的火把在池邊照著。

一汪清澈的水潭內，有一大塊長年被水侵蝕的石頭。

石頭上有兩個孔洞，就是所謂的姻緣洞。

姻緣洞入口不大，所以很多綁著發絲的方孔銅板都掉在了姻緣洞外圍的水池裏，真正能投入洞內的銅板其實並不多。

方玨一聲令下：“肖常德。”

“是！”

肖常德與邱子淩下水往石洞那走，一個用火把照著，一把努力往洞內掏。最終在其中一個孔洞內挖出的銅板當中，找到了另外一節白色的骨頭。

所以他們的推測是成立的。

許氏在養了一個死魂的鬼胎，所以將死者的骨頭放在許願池的姻緣洞內，而煙雨、薛春蘭等女子將綁有自己發絲的銅錢丟入了那個洞裏。

鬼胎，許願骨，發絲形成了一個關聯，故而被死魂夢魘迷惑，最終吊死在相思樹上。

肖常德又問：“那些死者所選相思樹是隨意的，還是也埋有骨頭？”

自然不會是隨機，但白天他們檢查過死者上吊的相思樹，並沒有發現骨頭之類的東西。

而且人體骨頭就那麽多，一個鬼胎從孕育到出生不知道要吸食多少人的魂魄，只怕得敲碎了也不夠埋的。

方玨道：“樹下究竟有什麽，等明日借來守墓燈自然一目了然。”

但方玨所關註的是：“但為什麽選的是相思樹？死胎的骨頭又是誰的？如果不能追到根源，只怕除不幹凈這孽畜。”

穆晴明突然想到什麽：“我想再去許氏上吊的地方看看。”

方玨看這越來越大的雨勢說：“許氏上吊的地方離這太遠，明早再去。”

穆晴明看著天氣也不得不同意。

其實她寧願現在天都不要黑，有忙不完的事，因為一閑下來她腦子裏想的都是下午被荀楚趕出門的事情。

無論怎麽想，荀楚都不是會將她趕出王府的人。

躺在床上的穆晴明睡不著，又開始猜想是不是荀楚有什麽苦衷，就如同兩年前突然變卦離開她一樣？

可每得到一個結論最後都會被現實推翻。

現實就是，荀楚確確實實娶了別人，確確實實對她冷淡至極，也確確實實把她趕出了他的家。

她跟荀楚，只能緣盡於此了吧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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